大约在1998年的时候,我和我原来单位的领导跟他朋友一起吃饭。饭后无事,领导朋友问了我的生辰八字，然后给我起了一卦。随手拿铅笔在一小本上写写划划， 沉思半晌,说我是个眼高手低的人,在闲事上用心过多,不会有什么成就,但总体运势还行,有一点儿小官运,"可能不会再当办公室主任了吧!"

当时呆的公司已破产,我作为文书跟着领导处理善后,上着有名无实的班,能混口吃的不错了,奢求什么官运啊?  一笑置之。

然后去当灌啤酒的工人,再去送报纸,做小生意,卖鞭炮,卖冰淇凌,又跟着人跑业务,象狗一样满天下乱窜,混得气喘吁吁却没个眉目,只觉得心灰意冷。2003年情况好了点儿,开了家店勉强渡日。偶尔闲了心下也嘀咕:尼玛我的官运在哪啊？

后来生意越来越不好做,就又找了个公司上班,慢慢又当上了小主管。一天天一月月混下来,也有七八年了,七八年里,手下总有十几个人七八辆车,不折不扣算个小官。想想,那家伙基本算是说着了,这辈子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吧!其实丫说得最准的还是:在闲事上用心过多......当时不以为然,现在一想,这不务正业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硬伤啊。

二

男人只是偶尔一算 , 喜欢算命却是女人的天性 。 至少我周围的女人都算过 。 我相恋过的女孩 , 就曾指着手掌上的纹络说 : 你看 , 我命中注定会遇上你的 ! 我当时各种迷糊 : 我怎么就藏在她细密的掌纹里面了呢 ? 后来宿舍几个流氓问我 : 上了没有啊 ？ 如果没上 , 不算数的 ! 我当时老实 , 自然是没上的 , 不知道没上 , 在那掌纹里有没有记载 ? 而如果上了 , 又会怎么记载 ?

这真是件玄妙的事情。

我开店的时候,有一个叫丽丽的营业员,个高肤白,细眉细眼十分清秀,被我隔壁店里离过婚的小老板看上了,对她频频进攻。丽丽十分纠结,就请教我。虽然自己园子的菜被人挖了十分不爽,但我还是很大气地说:你自己拿主意啊!

结果那姑娘拿定的主意,就是去算卦。

算卦去哪儿最准呢?那小老板告诉她:明集镇有个XX村,那儿有一位算命高手,听说济南好多政界领导开车来算呢!

小老板自告奋勇:我开车陪你去。

第二天回来,丽丽告诉我:呀,真是遇到神仙了呀！说得太准了,我们合适不合适其实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把我先前的好多事情都说对了!丽丽跟我说:你跟我嫂子也去算算吧,算算你们今年有没有财运?

我说嗯,我就知道,这姑娘是着了小老板的道儿了！

没有悬念地,丽丽跟小老板结了婚,第二年就生了个女儿,我去进货的时候,看到丽丽拽着个大包往车上拖,汗水把头发糊成了一绺一绺，胸前的奶渍一块一块的......后来我上班了,有天在县城办事,看到丽丽穿着黑丝和热裤站在树荫底下。在我印象中，县城的良家妇女没那么打扮的，要么是站街揽活的风尘女，要么是勇敢前卫的风骚妹，心里好奇，就把车开过去跟她打招呼,才知道她离婚了。

我让他给骗了!丽丽咬牙切齿地说:还说挣了钱全归我,可是这几年我连他存折什么样儿都没见过......

那一阵儿,丽丽经常跟我聊Q,内容无非是小老板多么无耻,女儿多么可怜,自己真是命运多舛啊云云,但话锋一转,往往却是:你什么时候有空啊?捎我去明集去算卦吧！我说你上了一次当还不够么？丽丽说不是上次那个了，是另一个！

我“哦”了一声，心想明集真是人杰地灵！

有一阵儿青阳邹平修路，我上班须绕道明集，想起丽丽的嘱托，就趁办事之机捎她去算卦,走走问问,在乡间路上转来转去,总算找到了个村子,看着她走进一户人家,不远处有纳凉的老人和妇女,一边拉着话,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我。

等了半个多小时丽丽才出来,容光焕发的样子。回去的路上一个劲跟我说:算命的说了,我今年就会遇上一个好男人,还会离开邹平,整个后半生,我都会很幸福的.....看她一扫先前的戾气,变得妩媚动人,我想,不管准不准,至少算命还是有用的。

好多年过去了，我再也没见过丽丽 , 应该是离开邹平了吧？ 不知道命中的那个好男人 , 她遇见了没有 ......

三

但对我影响至深的却是另一次算命，那次算命就发生在我的家里，算命的人，不是别人，是我老爷子 。

我老爷子这人做事情非常投入，做酥锅，作了三十一年，练气功，练到走火入魔。九十年代后期，不知怎地，他忽然迷上了《周易》，天天抱着一本邵伟华的《周易与预测学》使劲儿啃，啃了一年多后，忽有所悟，然后就开始学着给人算命，当然是先给邻居啊同事啊算，据说用的是六爻，就是拿三个硬币来掷，掷三次，根据硬币的正反面来起卦，看上去有点儿儿戏，但老爷子郑重地说，人在掷硬币的时候，会有大量的个人信息由硬币表现出来......我说：您是党员啊，也信这个？老爷子就嘿嘿一笑：玩嘛！但随着学习深入，老爷子越来越不像玩了，就连身边常揣着作道具的三个一元硬币，也换成了古色古香的乾隆通宝：”古钱更有灵气！”当然，古钱也更显得专业啊！

那时候我还没找对象，算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对象，就成了老爷子最常起的卦，慢慢地我就知道，六合是好卦，六冲是凶卦，当然还有先凶后吉，先吉后凶，似凶实吉，似吉实凶，有时候老爷子说得唾沫横飞，我听不懂，就打断他说：你就说这次行不行吧？老爷子说：不行！我就很犯上地说：那你废什么话？老爷子就哗地冲我扔个纸杯：给老子滚！

但即便算着不行，老爷子也要求我该见面见面，该谈谈，我假装恭顺地说：您要算着不行我就不谈了！费那劲儿干嘛呀？老爷子只好认输：万一我算得不对呢 ！

但老爷子也有算对的时候，比如我有一同事到我家来玩，提起找媳妇的事，让老爷子起了一卦，老爷子看了卦象，在纸上划拉半天，什么天干地支世爻应爻的.....抬起头很明确地说：你这次不行，应当下个月才行，你要找的人也不在东边，理想方向是北方......一个月后我同事说：韩店那个行了，你老爷子神啊！我回家跟老爷子一说，老爷子得意了好久，再算婚姻的时候往往加前缀：莫非有一个同事......

因为那些年算得太多，我也忘了老爷子给我算着没算着了，反正不管算着没算着，我都结婚了，而且很快有了儿子。

2002 年，过年的时候，老爷子忽然对我大哥说： 老大明年不太好，平时一定要注意啊！ 气得我妈差点儿摔了盘子： 大过年的你犯什么病，说这种不吉利的话！ 我们也觉得老爷子有点儿不合适宜，一个劲儿地拿白眼量他，但他毫不理会，叹了口气说：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卦！ 我媳妇说： 我爸算得一点儿都不准，上次说我们生意会好，结果赔了好多，这次算大哥不好，说不定大哥要升官发财呢 ！

新年过后，老爷子整天忧心忡忡，没事就在纸上写写划划，用手指头数数，嘴里念叨着什么：金克木木克土土克火，天冲地克......天冲地克 ， 跟你大哥说，过了二月不要乱跑。

每当这时我们就呛他： 行了行了，得亏家里有您这么个先知，要不还没法过呢 ！

老爷子也不恼，长长叹一口气。

我就跟妈说： 别让爸再算了，再算下去就神叨了 。

妈也说： 就是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，算什么卦呀？ 闲的！

四月五号，清明节，基金会的一群人去我大哥单位催欠款。 那是我大哥为战友担保的一笔款，战友跑了，债务就落到我大哥头上，当时已经还了一部分了，我大哥要求再缓几天，但其中一个人说了好多难听的话，守着同事，我大哥抹不下面子，说，要不你们把我这条命收走吧！ 捡起桌上水果刀就捅进了腹部 .....

立即就送了医院，本以为是个小伤，处理之后当时没事了，在医院输水，医生还很乐观地说： 小伙子很壮，没问题的！

第二天，大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。

好长一段时间，家里人都缓不过来，老爷子一下子苍老了好多，每天我下班，都看见老爷子坐在窗前，看着窗外的马路，或者比马路更远的地方，象尊石像，久久地没有声音 。

从那之后，老爷子再没算过卦。

作者

莫非，邹平人，馍馍房成员